扳手给罗兰起了个别致的外号。
「壮汉」
但罗兰不喜欢。
因为那不是形容他…本人的。
在中午,有人进了病房。
一个身披灰氅的男人——他甚至要比费南德斯还高壮,手腕有碗口那么粗,穿着卷了皮子的破矮靴,身上一股难闻的气味。
酒红色的络腮胡。
褐眼。
胡子和头发缠在一起,像一头正咆哮的狮子。
他身后还跟着一条细长的、几乎没有毛的黑色猎犬,脖子上戴着铁质项圈。
他脚步很沉很响,几乎一进屋就把罗兰惊醒了。
“哦,早,小幸存者。”
他不意外罗兰能醒过来,打了个招呼,不等病床上的人回话,挠着屁股转身出了门。
几分钟后,提了个纸口袋进来,到床边,粗鲁地倒置。
一些面包和煮熟的土豆落在被单上。
“吃吧。”
他不经罗兰同意就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。
脆弱的床板发出响亮的哀嚎。
罗兰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,以备床板断裂跌落时能更安全的着地。
“…请问您是——”
“克里夫。”
他把那圆滚滚的黑面包往罗兰手里塞,粗大的手指轻轻一捏,就把它扯成两半。撕了土豆皮,抹在面包上。
“吃吧。”
他又说了一遍。
“我已经通知审判庭的人了,他应该一会就来…实在太忙了。”
罗兰小声道谢,张口咬了下抹好土豆的黑面包。
粗糙坚硬的质地仿佛有种回到济贫院的感觉。
他看罗兰有了动作,好像很高兴,也掰了一小半粗粝塞进嘴里嚼着。
“黑乌鸦们刚一来就问你和那姑娘的消息。”
罗兰问:“我的队长,费南德斯怎么样了?费南德斯·德温森,和仙德尔·克拉托弗。”
显然费南德斯·德温森更加出名。
克里斯笑出一口白牙:“审判庭之枭没那么容易死。我们来得及时,不少仪式者幸存下来了…哦,还有你说的克拉托弗。她和你一样,没什么大伤,就是胳膊断了,肩膀穿了個眼儿。”
罗兰:……
这算大伤了。
说到伤,克里夫不由上下打量罗兰,言语中透着好奇:“你是最幸运的。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,那些女人来回检查了你四五遍还不够,我那时以为你要死了…”
罗兰:……
「关于这个检查,你能让他展开讲讲吗?」
-
闭嘴。
「瞎眼‘壮汉’。」
“哦对了,还没介绍。”克里夫憨笑着伸出手:“我来自大漩涡。大漩涡,「兽群」之路,五环,克里夫·海曼。”
房间一片寂静。
克里夫·海曼…
海曼家。
罗兰眨眨眼,抓住他的大手握了两下:“柯林斯。罗兰·柯林斯。审判庭执行官,一环,非冠神之路。”
这话让克里夫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紧张。
他看了看罗兰,见他表情如常,尽量压低声音:“…非冠神之路也能有一番作为的,柯林斯。你看,至少伱活了下来,不是吗?”
他在安慰我?
一个‘海曼’。
“谢谢,海曼先生。我信奉万物之父,于尘世中向愚者传祂言语即我此生奉行的真理,我并不在意是否行走在冠神的道路上——非冠神的道路,并不会消磨一颗虔诚善良的心,不是吗?”
克里夫·海曼一头雾水,挠了挠下巴。
「他没听懂。」
罗兰:……
-
怎么可能。“谢谢你,海曼先生。”
这句话倒得了回复。
克里夫笑起来,拍了拍罗兰的肩膀:“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精致的人儿,怪不得她们反复检查你——也许生怕你受了什么伤。审判庭的人很少有乐意说‘谢谢’的,尤其是谈到你们那‘父亲’——”
大漩涡的教徒不会喜欢圣十字的。
从教义上来说,两者认可的完全不同。
他们宁可喜欢永寂之环,宁可接受荒原白冠主。
因为‘死亡’也是自然中的一环。
“我可以去看看队长吗?”
罗兰问。
克里夫摇头,“幸存下来的仪式者不被允许离开自己的‘病房’——事实上,我们并没在城里。”
这片紧密相连的、临时搭建的建筑由赶来的仪式者们亲自建造,是病房,也是囚笼。
“你们得告诉我们,布里斯托尔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
他稍显严肃,却阻止了罗兰接下来要说的话:“不必和我讲,柯林斯,不必和我。各个教派的负责人会相继抵达布里斯托尔,到时候,他们,我们,会要一个答案。”
“和他们说吧。”
他把罗兰掰剩下的半个面包和土豆捏起来,囫囵往嘴里一塞。
粗鲁极了。
“…有些人在这儿发现了不少新奇玩意儿。”
“什么?”
克里夫瞥了他一眼:“…一种古代的,早已绝迹于历史中的异种,包括能让人类异化的怪物。别担心,这已经不算秘密了。”
咚咚。
一袭黑裙的女人站在走廊里,敲响了大开的木门。
克里夫·海曼回头一愣,立刻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从床上弹起来!
他拍打着长裤,扬起一捧呛人的灰土。
“女、女士!”
他结结巴巴,乱糟糟的酒红色长发下,那张稍显黯淡的糙脸变得格外局促。
“日…日安!”
他是这样说,大手却揉着裤子,露给她更多的牙齿。
笑得有点让人害怕。
“…海曼先生,日安。”
女人默默回了一句,似乎早就习惯这人的态度。
“我能帮您做点什么?锅子里还有土豆和蛋,面包…面包…我看有人带了黄油,如果您要——”
“海曼先生。”
她打断道:“我想和我的手下聊聊,行吗?”
克里夫·海曼挠了挠头,有些犹豫:“…在,在人到齐前,是不允许看守者之外的人接触…”
“只是聊聊。”
褐发女人微微勾唇,将手里的纸袋举起来,摇了摇。
哗啦作响。
“顺便给一位饿了很久,受了大难的教徒,送点称得上‘食物’的东西。”
克里夫和她对视着,可又当视线交汇时,迅速别开了眼睛。
“…就,就一会,女士。”
“当然。”
他昂首挺胸,在两道古怪视线的注视下,整理了一番完全没有必要抢救的衣领和衣领下探头探脑的胸毛。
阔步而出。
「他好像觉得自己很帅。」
罗兰:……
门外的黑裙女人缓步而来,随手关上了门。
“很高兴能见到你这么精神,罗兰。”
一只手伸了过来,被罗兰握住。
“日安,伊妮德。”
(本章完)